一位44岁的印度农民选择了在家中服毒自杀。

一位47岁的韩国卡车司机突然濒临失业。

一只8岁的英国火鸡意外接到了延缓死亡的通知。

上述这些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事情，其实都与一种我们非常熟悉但大多数人又十分陌生的物质有关，它就是我们今天的主角，尿素。

有多熟悉？每天它都在我们的体内生成，从我们的尿液中排出。说陌生，是因为大多数人自高中化学课之后，就再也没和它在人体外的形态打过交道。

对于生物来说基本是废物的尿素，在人体之外却是个好东西。

让我们先重拾一下高中化学知识：

尿素，化学式CO(NH2)2， 是一种由碳、氮、氧和氢组成的有机化合物，常作无色晶体或粉末状。

它是历史上第一种以人工合成无机物质而得到的有机化合物，成品尿素，可以是药片状、颗粒状、片状、晶体，以及溶液状。

今天我们要讲的就是在2021年，「一泡尿难倒英雄汉」的故事。

01

尿素荒如何证明现代文明在全球范围内紧密相联，它跟开头的三个事件有关，跟全球产业分工及各国工业体系有关，也跟我们在去年听过许多遍的碳中和有关。

首先我们得先知道尿素到底是干嘛用的。

尿素可以用来做农业上的化肥、饲料，可以用来美白牙齿，可以净化废气，它还是人造板和三聚氰胺的重要原料，没听错，就是曾经三鹿奶粉里头超标的那种东西。而你去检查幽门螺杆菌的呼气试验，同样依靠的就是尿素。

正是这样的一种物质，价格在过去这一年里屡创历史新高。

在国内，化肥价格从年初开始一路上涨，去年下半年尿素的价格还在1800元/吨上下，到今年最高已涨到了3144元/吨。在国际上，11月尿素价格也上涨至约890美元/吨的历史最高水平。

道理很简单，高价源自紧缺。然而在实验室里问世将近200年后，为何制造工艺成熟的合成尿素却面临着全球供应不足的问题？

这得从尿素的生产流程说起。

在我们肝脏中产生的尿素仅占尿液的1-2%，光靠人自己可远远不够。所以人类学会了通过把天然气或从煤炭中提取的气体变成氨，再用来合成工业尿素。

从原理上就可以看出，尿素是一种典型的「能源加工品」。

这就导致在全球尿素贸易中，依据区域能源优势分化出两大生产流派，一派以天然气为原料，俄罗斯、中东乃至依靠页岩气追赶上来的美国都是如此，另一派就是以煤炭为原料，作为全球最大的煤炭生产国和消费国，中国当然是此派代表。

如果大家稍微关心一点全球经济就会知道，疫情之后，天然气和煤炭的价格都不断飙升，美国天然气期货合约价格已是去年两倍，亚洲过去一年暴涨6倍，欧洲14个月内更是疯涨10倍，均创下近10多年来最高水平。

而煤炭价格以中国电煤采购价格指数(CECI)为例，在今年9月23日，规格5500大卡的电煤离岸综合价为1210.44元/吨，是过去10年最高点，比半年前就翻了一倍有余。

这种价格表现同样是源于最简单的供需原理。

去年疫情爆发后各国实施的防疫限制措施，让经济活动趋于停滞，因此能源需求骤减，能源企业就减少了产量。

随着经济复苏，能源消耗量开始反弹，但此时的供应方由于多种原因，包括劳动力短缺、维修项目积压、新项目交付周期延长等等，在天然气端，美国、荷兰、挪威乃至俄罗斯的产量已无法及时跟上。

而2021年北半球夏季的持续高温以及对冬季极寒的预期，刺激了制冷和供暖需求，加剧了天然气市场的供需失衡。

天气同样会影响其他可再生能源的发电量，干旱天气导致美国巴西的水力发电量下滑，北欧今年夏秋两季的风力发电量也低于往年。

这时候再看煤炭，传统的煤炭大国，无论是澳大利亚还是南非，物流和天气因素同样影响了他们的煤炭生产。

中国的煤炭产量也有所下滑，大家都还记得第三季度的电荒导致的拉闸限电，甚至一些地方的交通灯都被停用，背后核心原因就是减排目标下的煤炭产能不足。

这样的局面对以能源为原材料的许多工业部门造成巨大压力，尤其是化肥行业，加上全球性的物流问题和美元放水，成本暴涨。尿素首当其冲。

在成本考量下全球化肥行业纷纷削减产量，从7月开始欧洲天然气生产的尿素成本已经超过产品价格，这导致了第三季度全球头部的化肥企业陆续关停了位于欧洲的工厂。

为了优先确保本国农业使用，各大主要尿素生产国都开始限制出口。我国发改委7月与部分重点企业达成了暂停出口的决定，而海关也在10月发布公告，严格控制尿素出口。

在供应减少的情况下，全球尿素价格自然只有上涨一条路。许多无法生产的地区开始陷入了「尿素荒」。

02

尿素荒带来的问题首先反映在农业上。

尿素对于农业和农民有多重要？作为现代化学工业对人类农业最伟大的贡献之一，氮肥占全球化肥消费量的六成左右，而尿素则是氮肥中的绝对主力。

尿素的价格，可以理解为是农民的晴雨表，他们从尿素价格可以推测当年的复合肥料价位，从而确定买什么，以及要储备多少。

因此尿素价格的上涨意味着种植成本的增加。其中作为主要尿素进口地区的农业大国巴西和印度受冲击最大。

巴西是世界最大的大豆种植国、第三大玉米生产国以及最大的咖啡生产地，他们已经发出预警，2022年将出现化肥短缺。

短期内，有的农民可以暂时在下一作物季从氮肥需求量大的小麦和玉米，转向大豆，但捱到2022年，将很少有作物能够幸免。

对于最大的大米生产国印度来说，问题也很严峻。

印度自己测算过，他们从今年10月到明年3月可能需要进口约600万吨尿素，但目前仅招标采购了不到80万吨。

印度国内的尿素生产走的是天然气路线，但其70%的天然气要进口，在这种成本压力下能生产多少还很难说。

今年中国出口的尿素超过一半去往了印度，印度政府对化肥的补贴使价格也保持在较低水平，但问题出在化肥分配给种植户的过程中，它往往需要国家和地方当局之间的协调，而他们经常因党派问题内耗。

以至于很多农民空手而归，与官方冲突不断。许多恐慌的农民只能以2倍价格买入市场上的尿素。

据报道，一个叫丹帕尔·亚达夫的44岁稻农因为上一季的低收成而欠下大笔负债。他在今年10月底去了政府的化肥分配中心，在外面等了三天但最终什么也没拿到。最终他选择了回到家中服毒自杀。

许多东南亚国家也受到影响，95%的化肥依赖进口的马来西亚，包括榴莲在内的水果蔬菜都面临减产。而在泰国，已经出现一吨肥料比一吨大米还贵的情况。

03

除了农业上的影响，尿素在工业应用上紧缺则在韩国制造了新的难题。

尿素荒正在极大冲击韩国的物流运输业和建筑业。导致韩国的卡车司机们，正在面临一场大规模的被迫停工。

这与韩国一个我们不太了解的国情有关：2015年，韩国要求所有柴油发动机车辆必须配备排放控制系统，包括卡车、公交车和工业机械，除非柴油机排气处理液箱装满，否则发动机不会启动。

而这里的处理液正是车用尿素溶液，化学上，它可以清除造成空气污染的柴油废气中的氮氧化物。所以，对于这些司机来说，按时添加车用尿素就如同车加油一样平常。

而韩国，恰恰又是「柴油车天堂」，韩国已注册的2600万辆机动车中，有超过1000万辆的柴油车。

还有一个背景是，韩国国内原本生产尿素的企业因为在价格竞争力上不及主要生产国，在2013年左右已经基本消失，这使他们只能依赖进口尿素，而其中，有2/3来自中国。

所以，可想而知，在今年的行情下，当中国限制了尿素出口后，韩国这个系统会遭受多大的打击。虽然韩国政府明令禁止囤积尿素，但二手市场的尿素溶液价格最高已升至原来10倍。

韩国《中央日报》有统计，韩国国内车用尿素库存仅够用到明年1月，有200多万辆货车、柴油汽车生产线以及大量建筑工程都将被迫中断。

目前的韩国只能各路化缘以解燃眉之急，甚至出动了军用空中加油机，只为了去澳洲载回27000升的尿素溶液。

同样的情况在11月以来陆续波及日本和澳洲。日本最大的尿素进口国同样是中国，但比例小一些，占其国内需求的3-4成。但到12月，二手车用尿素的价格已经炒到原有的10倍，日本最大的二手市场平台Mercari甚至要在官网发布公告，呼吁消费者冷静。

还有一个可能我们之前没有想到过的影响。

此前化工巨头们在欧洲宣布减产停产，例如世界上最大的矿质肥料生产及供应商雅苒在10 月 18 日起停止其意大利工厂的生产，削减其欧洲合成氨产能的近40%。

而另一家肥料巨头CF Industries此前也暂停了旗下两家英国工厂，后果除了尿素少了，还导致了一种副产品的紧缺，那就是合成氨生产过程中会产生的食用级二氧化碳，而CF Industries负责了这种物质在英国60%的供应。

它引发了什么后果？食用级二氧化碳，既充当肉类运输过程中的干冰，还是英国大部分屠宰场为了推行「人道屠宰」在杀生前会用来把动物迷晕的物料。对英国的火鸡供应商来说，这无疑是巨大的压力——但换个角度想，对火鸡可能是天大的好消息。

04

就在我写下这篇文案的2021年底，对于2022年尿素乃至化肥供应紧张的顾虑依旧不断被提及，尤其是在全球面临通胀和奥密克戎的双重挑战下，使得经济前景更加复杂。

但好消息是，原材料端的价格有了一定回落，天然气也没有如市场预期那么的紧缺，短期内有助于尿素生产的提升。

中长期来看，尿素这个事情会如何发展，联合国粮农组织贸易和市场部副主任Josef Schmidhuber（约瑟夫·施密德胡伯）总结的这句话或许可以参考，最近他公开表示，「所有推高能源价格的政策措施都将推高粮食价格」。

而他认为的解决之道，如果能源政策无法变得审慎，则只能寻找促进化肥使用效率的方法。

尿素的暴涨表面看是由原材料涨价推动，但背后更核心的原因还是能源政策。

在全球都在讲碳中和的情境下，2021年天然气的减排价值和短期需求快速放大，引得各个国家乃至企业都竞相争夺，以天然气作为一种过渡燃料来替代石油和煤炭，成为大势所趋，这对建立在传统能源基础上的化工行业造成的影响只会越来越大。

而在上面的故事中大家也看得到，这种影响又会继续向下传导，波及到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。

碳中和是一个庞大的话题，这次我们就不再做展开，但可以确定的是，尽管它暂时还未能推动一场能源革命，但却制造了一种新的国际游戏规则，而这次的尿素荒，是这场新游戏开局一个很好的缩影。

在各种原材料都在涨价的这一年，可能尿素的上涨都算不上什么出奇。对于熟悉大宗商品的投资者来说，这样的蝴蝶效应实际上每年都在发生。

然而这个故事再次提醒了我们，人类早已、且依然生活在一个紧密相联的全球化世界里。

自从二战以来尤其是冷战结束以后，全球化浪潮使世界经济取得了各种突破性发展，但近些年来全球化的发展遇到了挑战。

但尿素这个事情的复杂，足以让我们意识到全球化的不可逆，全球产业链和供应链的密不可分，使得每一环节每个参与者都足以牵一发而动全身。

在当前疫情远未消停，大国关系紧张的国际环境下，无论是全球经济寻求复苏还是未来碳中和的目标，都需要更多的合作共赢，这也正是中国一直在呼吁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。

很多时候，我们大可把目光放得更长远一些。

历史告诉我们，每一次能源结构的改变，也是人类重新凝聚共识、建立新格局的开始。

参考资料：

This Chemical Is in Short Supply, and the Whole World Feels It ——Newyork Times

China_’_s Coal Shortage Threatens Farmers in India and Truckers in South Korea——The Wall Street Journal

Surging Energy Prices May Not Ease Until Next Year——IMFBlog

BASF becomes latest to curtail fertiliser production_——_AgroPages

《焦点：化肥成本飙涨可能影响全球农民用肥，加剧食品供给安全风险》——路透

《焦点：中国收紧尿素出口 韩国运输和能源业陷入混乱》——路透

《一桶“水”暴露陈年死结，搅得青瓦台不得安生》——瞭望智库

《尿素等肥料价格飞涨……“一吨肥料比一吨大米贵”担心出现“粮食荒”》——韩民族日报

《基础化工行业碳中和系列报告七：尿素大涨的启示》——东方证券

《天然气行业跟踪报告之二：天然气价格维持高位运行，供需矛盾短期难以缓解》——光大证券

以上内容为【尿素荒引发的全球能源危机，会怎样影响我们的生活？(2013年全球化肥产量)】的相关内容，更多相关内容关注容和商贸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