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章摘自《对白》

作为一名刑事鉴识工作者，我一生中有很多次向死亡挑战。生死之间，完全在于一个人、一瞬间的决定，有时足以影响一生。很多人说我是“当代福尔摩斯”，但是福尔摩斯是个虚构的人物；很多人说我是“现场之王”，也谈不上，任何一桩案件的破解都离不开一支优秀的团队。我一生与47个国家的优秀刑警人员合作过，大概参与侦破了8000多宗案件。这些案件中，有很多凄惨的故事，有很多血淋淋的现场，所以我对人生的领悟开始有些不同。

人的一生是个很漫长的过程，但也是个很短的瞬间。我们终其一生，就算活到了八十岁，也只有两万多天，人生的每一次决定都很重要，有时甚至事关生死。

你们为什么念大学？不是为了别人，不是为了父母，是为了你们自己的前途。我看到很多年轻的孩子，很不幸，就是选择错误。

最近，在我居住的城市，康涅狄格州的纽黑文，公园里有几十个年轻人因过量吸毒而丧生。美国每年有72000人被毒品夺去宝贵的生命，所以我想提醒所有将来要到国外求学的孩子，绝对不能沾染上坏的习惯，因为你的生命就在于自己的决定。

在美国，洛杉矶这一座城市就有39000个无家可归的人，他们的窘况也源于自己的选择。这些人本可以不用睡在街头，但是人生就是如此，走错了一步，前面可能就是悬崖。

犯罪分子的结局，不是被杀就是被捕，所以绝对不要犯罪。美国很多有名的人，比如亿万富翁麦道夫，因涉嫌诈骗沦为阶下囚，后悔已经来不及了。台湾老板王文曾，掏空了公司的731亿，到了美国不久，就因车祸而亡，700多亿又如何？一分钱也用不了了。他为什么要骗人家的钱呢？有些受害者，终生的积蓄都被骗了，但是他到最后，一分钱也得不着。知名富豪爱泼斯坦，生前也很有名，很有钱，大学都没毕业，但是因为他有钱，每个大学都请他去讲管理，讲投资，最后在监牢里吊死了。

我看了多少案件，都在生死之间。我希望年轻人从我身上学到一件事，就是如何做选择，做一个正正当当的人。因为天网恢恢，善恶都是有报的。

三十多个博士学位

我出生的地方是个很小的城市——江苏如皋，小时候我根本没有想到日后自己会到中国台湾，会出国念书，到世界各国去办案、讲学。

我很幸运有一个好妈妈，她是个伟大的母亲。她去世的时候106岁。母亲离开家乡很久，但无时无刻不怀恋着家乡。在她过100岁生日的时候，我问：“妈妈，要什么生日礼物？”她说：“什么都不要，只要回家乡建一所学校，让孩子们念书。”经国务院、国台办的协助，家乡反馈回来的消息是：已经有小学了，需要一个运动场。母亲说：“好！孩子们要念书，也要运动。”

我妈妈去世的时候，世界各地很多的警察局、公安厅都派了代表来向她致敬。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和布什都宣布，我妈妈是“最伟大的母亲”，因为她培养了13个子女，个个学有所成,都拿到了博士，或者本专业的最高学位。

她对我们讲，虽然家里很穷，没有钱，但是要干干净净，做人要正正当当、好好求学。

美国的一些电影制片人、导演、作家想要把我的故事拍成电影，写成文学作品，他们说，我从出生就希望做一名优秀的刑警。这真的有点言过其实。中学的时候，我喜欢打篮球，希望成为一个篮球明星。我个子比较矮，但是上篮很快，教练说，你假如再长高两（英）尺就好了。于是我每天回家就锻炼身体，希望长高一点。终于有一天，我明白了，我没有像姚明那样的DNA，我的身高只有5（英）尺8（英）寸。

每一个人的智力和体力都有个先天条件，所以不要去羡慕人家、挑战人家，我们要挑战自己。只要今天的我比昨天的我好一点，明天的我比今天的我更有进步，就可以了。

每个人对自己一定要诚实。要知道自己喜欢什么，能够做什么。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，不断努力，不断突破，你绝对会成功。

之后，我选择了公安业务，成了一名警察，那时候我二十二岁，是最年轻的警官之一，我太太就是看上我的制服，跟我结婚了。

做了五年警官之后，我决定到美国深造。早期破案完全依靠刑讯，我们的破案率是150%。我说，奇怪啊，怎么破的案比发的案还多啊？因为很多无辜的人都被屈打成招了。所以那时候我就希望用科学的方法破案。

早期的鉴识科学是默默无闻的。我到美国的纽约大学去念书，我的博士学位是生物化学。那时候很幸运，我碰到了一位获得诺贝尔奖的生物化学家。我半工半读，每天在实验室工作十几个小时，中午和晚上到餐馆做侍者，赚一点小费作学费。周末，我还去教别人功夫—我身体很好，从小就学功夫。

很多人说，外国人个头很大，我怎么打得过？是，但你要看他的弱点。他拳头很长，下盘不稳。你不能跟他打拳击。他一上台，你狠狠踢他一脚，倒下来了，等他爬起来还没有站稳，一个扫腿，他又倒下去了。三次之后他就会跪在地上拜你做师父。

1965年，那时候真是辛苦，生活面临着很大的挑战。很多同学不念书了，出去开餐馆、做生意，每个人都很发达，买了大汽车。我跟我太太还有两个孩子，经济负担很重，还要不要继续读书？

我妈妈就对我说：“面对困境，只有一条路不能走，那就是放弃的路。一旦放弃，你就什么都没有了。只要敢于挑战不可能，那你就有希望。”

于是，我就继续念书。最后，在那一批同学里，只有我一个人念完了博士学位。那就是妈妈对我的教诲。假如那时候我放弃读书，也许能像很多同学一样变成了百万富翁，但也有很多同学生意失败了，投资失败了，甚至结束了生命。这也是一个人的关键选择。

1975年，我博士毕业了。但是没有钱，连毕业典礼都没有参加——在美国什么都要交钱，毕业典礼也要交钱。我坐在自己家的客厅里，穿着博士服，戴着博士帽，拍了一张照片，就算毕业了。

我女儿说：“爸爸，爸爸！毕业要有个证人。”她就把她的玩具长颈鹿放在我的旁边，陪我一起拍了照片。我就这样毕业了。

后来，学校给我举行了一场特别的毕业典礼，不用交钱的，只要做20分钟的演讲。美国大学的毕业典礼上，都要请个毕业典礼致辞人（Commencement Speaker），跟同学分享自己的人生经历，讲20分钟，就能拿博士学位。

那一天我讲到：“Master of success creates a life of purpose，passion，hard work and knowledge.”（成功大师创造了一种有目标、充满热情的人生，勤奋苦干并且富有学识。）有梦想、有目标的人，你的生活态度就不同了。你会积极进取，动力源源不绝。学习，热爱你的工作，努力，那你绝对会成功！

讲完了，又拿一个博士学位。

一个很有名的法学院也请我去做毕业致辞，要给我颁发荣誉博士。当时，我跟他们讲的是交流传达的技巧。人跟人之间相处很重要，你再有学问，不会做人也不行。

小的时候，我们要训练自己的观察力、记忆力、辨识能力。长大了，念书越来越多，要开始用你学到的知识来创新、进行逻辑思考、分析问题。毕业以后，你要用语言文字跟世界各国沟通，要有解决问题的能力。如果你做了主管，不只是自己好，还要把同事一起带上去。

要求再高一点，你要有实践能力和执行能力。更高一层，你要懂得人际关系，有组织管理能力，能够化解冲突。人都是有冲突的。国家跟国家、民族跟民族之间，也有冲突。假如不能化解，就只有战争。

我们这一生，假如把这些能力统统学到，将来的前途是不可以限量的。

讲完这些，又拿一个博士学位。

还有一次，一所美国的天主教大学请我去演讲，当时讲的主题是时间管理。

不管你选择做什么人、什么事情，我们每个人一年就只有8760个小时。美国最好的工作人员平均一年的工作时间只有1600个小时。此外，睡掉3200个小时，吃掉1000个小时，有意义的事情花掉700个小时，浪费掉的时间是2000个小时。美国总是怪人家，不怪自己，你的国民工作时间只有1600个小时，生产力自然就少了。

我睡的时间比较少，只有人家的一半，吃饭速度比较快。我的太太常常笑我像个吸尘器，弹簧没有上好，“噗”的一下，吃饱了，我就走了。我不喜欢浪费时间。

美国人在什么事情上浪费的时间最多？躺在海滩晒太阳。一个个都躺在沙滩上，晒得浑身红红的，甚至晒成了皮肤癌。你问他晒了干什么？他也不知道。中国人浪费时间最多的活动是什么？打麻将，从早打到晚，坐得这里痛，那里痛。我不打麻将，也不擅长。一天、一年，你就省出了多少小时来工作。

讲完了，又拿一个博士学位。

就这样，我前前后后拿了三十多个博士学位。在工作里发掘乐趣，在劳动中体会闲情，是非常重要的。文学博士、理学博士，要什么有什么。我连歌都不会唱，还有大学要给我颁发音乐博士学位。

“没有一个中国人做过美国刑侦中心主任”

很多人问我：“你拿了那么多勋章和奖章，都是怎么来的？”我说：“Success Is from hard work.”（成功源于勤奋。）没有从天上掉下来的，自己努力就可以了。

1976年，我的人生又遇到一个转折点。1975年，我成了纽黑文大学的教授，生活很快活：做做研究、教教书，薪水也不错。

但是，那时候的省长来找我。因为美国在1975年通过很多法案，禁止刑讯，很多案件就破不了了，需要靠科学证据。于是，他希望我做警政厅的第一任鉴定中心主任、首席鉴定专家。薪水只有我做教授的三分之一，工作量却要大得多。我当然不干。

我妈妈说：“这是你生命的选择。没有一个中国人做过美国刑侦中心的主任，你要接受挑战。钱不重要，够生活就好了。”

我就接受了这份挑战。那时候刑侦中心的实验室条件好差，是由一间厕所改装的。整座实验室只有十七名警员、两名警官、一名队长，都是些老弱残兵。

我的文书专家眼睛看不见。东欧来的一个人，又高又大，名字叫玛福。我问：“玛福，你眼睛看不见，怎么做文书啊？”他说：“报告博士，我就是因为眼睛看不见，在外面巡逻时撞坏了五辆警车。厅长说你不能再撞了，你去做文书。我就成了文书。”

我那位血液专家看到红色就发抖，我说：“那你怎么做血液检测？”他说：“我从生下来，看见红色就发抖。”

指纹专家更糟了—他在外面巡逻，凡有驾驶者超速的，他把人家拉下车就打，久而久之，所有老百姓都来控诉。厅长说：“你不能再打人了，去做指纹鉴定。”

我问那位文书专家：“你眼睛看不见，耳朵怎么样？”他说：“耳朵可好啦！”我说：“那么你做声纹。”上天生每个人，都会给我们一项技能，就是你自己要慢慢发掘。

那个喜欢打人的，说自己不怕血，因为他每次打人都流血。我说：“好，你做血液检测。”

那个怕血的，我说：“你做文书。”

很快，他们就学到很好。我们成立了一个现场专案小组，凡是有重大案件，我亲自带着他们去现场工作。我们也花了很多时间在法庭。

刚开始，我不知道怎样转换幻灯片，人家都会转，只有我不会。有一天晚上，我学会了，半夜里我好高兴：“我的slide（幻灯片）会转了！”

我太太问：“这么高兴干什么？”

我说：“你来看！”

所以那一整夜，我们都在看slide转：可以转向右、转向左，可以转快、转慢。我学会了一项新技能，现在可以去教人家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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